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絕望

    

絕望



    第二塊紅豆糕吃到一半,那被壓抑的嗚咽聲忽然急促了起來,最終化作一聲無法遏制的、撕心裂肺的嗚咽。她的身體猛地蜷縮起來,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,手中的半塊糕點也掉在了被子上。淚水像是決了堤的洪水,再也無法控制,濕透了更大一片的被褥。

    她哭得如此絕望,彷彿要把這一生所有的委屈與悔恨都傾瀉而出。一個清晰的認知,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,在此刻狠狠地刺進了她的心臎。她沒資格了。她這個被無數男人碰過的、身體和靈魂都已破敗不堪的女人,再也沒資格待在饒徹的身邊了。

    他是那樣高傲的苗疆王子,是曾經說過要娶她為王后的男人。而她呢?她給他的,除了傷害,就是一具充滿了別人氣味的、骯髒的身體。他為她做紅豆糕,他為她找回項鏈,他做的一切,都在映照出她如今有多么不配。她甚至不敢想像,當他看著她時,腦海中是否會浮現出她與那些神獸、與其他男人交合的畫面。

    「嗚…對不起…對不起…」

    她的哭喊聲變成了含糊不清的道歉,卻不知道是在對誰說。是對饒徹,還是對那個早已死去的、天真的自己?這個想法讓她恨透了自己,恨自己為什麼不乾脆在那次山谷裡就死掉,為什麼還要苟延殘喘地活下來,來承受這無邊的羞恥與自我厭棄。

    「清清!別嚇我!」

    饒徹徹底慌了,他再也顧不上那麼多,一個箭步衝到床邊,想要掀開被子抱住她。可當他伸出手時,卻又猛地停住。他怕,怕他的觸碰會讓她更加厭惡,會讓她覺得自己更加髒。他只能無助地站在那裡,看著她在被褥裡痛苦的顫抖,聽著她絕望的哭喊,自己的心也跟著被一寸一寸地撕裂。他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,痛恨自己保護不了她,甚至連安撫她都做不到。

    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漸漸平息,轉化為一種令人心悸的、空洞的抽泣。被褥裡的動作停止了,彷彿所有的力氣都已隨淚水流盡。長久的死寂之後,她緩緩地、用盡全身力氣般,從被褥中探出頭來。她的臉色慘白如紙,雙眼紅腫得像核桃,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,一種決絕的、燃燒殆盡後的死寂。

    她抬起那張淚痕交錯的臉,望向床邊滿臉焦灼與痛苦的饒徹。她的目光直接而坦誠,卻又帶著一種瀕死的淒涼。喜歡,她是真的喜歡上他了。這份感情,是在一次次危難中的守護,一次次佔有式的疼惜裡,悄然生根發芽的。可是,這份喜歡,卻成了此刻最殘酷的詛咒。

    「饒徹…」

    她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,像被砂紙磨過,每個字都滲著血。「我們…和離吧。」

    這四個字輕飄飄的,卻像一道驚雷,在死寂的房間裡炸開。饒徹脸上的焦灼瞬間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茫然與不敢置信,彷彿完全沒聽懂她在說什麼。和離?她在他們剛剛確認彼此心意,在他為她付出一切之後,要和離?

    「我的身體…已經沒辦法只屬於你一個人了…」

    她看著他震驚的臉,繼續用那嘶啞的聲音解釋,像是在宣讀自己的罪狀。「它…它記住了別人的觸碰,變成了…變成了貪婪的、無法被滿足的樣子。就算我的人只愛你,我的身體…也沒辦法只擁有你就滿足了…」

    她說著,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。她喜歡他,所以她不能再用這樣一副污穢的、會背叛身體去渴求別人的軀殼,去玷污他純粹的喜歡。她給不起他想要的唯一,所以她只能選擇放手。這是她能給他的,最後的、也是唯一能給的溫柔。

    「你該娶一個乾乾淨淨的王后…而不是我這樣…」

    她話沒說完,卻已經表達了全部。饒徹站在原地,像被施了定身法,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凝固。他看著她那張寫著絕望與決絕的臉,心臟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捏住,痛到他無法呼吸,無法思考。和離?她竟因為這個,要和他徹底斷絕關係?

    她轉過頭,那雙紅腫空洞的眼睛越過饒徹,落在了自始至終站在角落、沉默不語的趙雲璽身上。那曾經是她最親近、最依賴的皇兄,此刻看著她的眼神卻充滿了痛惜與無措。她的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,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,只是這次,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。

    「皇兄??和親對象換人吧??我沒資格了??」

    這句話像是一把淬了冰的錐子,狠狠刺進趙雲璽的心裡。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,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他為了她,不惜與朝臣抗衡,不惜違背祖制,為她保留了這條退路。可現在,她親手將這條路給斬斷了。她說,她沒資格了。

    沒資格成為他的皇妃,沒資格再回到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,沒資格再享受他給予的任何庇護。因為她已經是殘花敗柳,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的泥濘。她用最殘酷的方式,承認了自己的墮落,並將自己從所有人的未來中,徹底剝離出去。

    「清清,你別這樣說,皇兄…」

    趙雲璽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,他想上前,卻發現雙腿沉重如鉛。他所有的權力,所有的尊嚴,在她那句「我沒資格了」面前,都變得如此可笑而無力。他救不了她,甚至留不住她。

    整個房間的氣氣壓抑到了極點,饒徹因「和離」而凝固的臉上,此刻又添了一層震驚與荒謬。她不僅要推開他,還要推開所有人,將自己放逐到一個無人可及的孤島上。她用最溫柔的語氣,說出了最殘忍的話,將所有人的心都割得血rou模糊。她看著他們兩人震慟的臉,眼中的光亮徹底熄滅了,只剩下無盡的疲憊與空洞。她做完了,她已經為自己的人生,畫上了最絕望的句點。

    在將自己從所有人的未來中剝離出去後,她最後的目光,落在了從始至終站在門口、陰沉著臉的秦墨嵐身上。他是最初的夢想,也是一切痛苦的開端。看著他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,她的心底最後一絲執念,也隨著那句對饒徹的「喜歡」一同灰飛煙滅。她對他,只剩下無盡的疲憊與一聲遲來的道歉。

    「墨嵐??對不起,我沒辦法做出那些菜了??」

    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,卻重重地砸在秦墨嵐的心上。這句話,比任何一句指責都更讓他難受。他為她踏遍險境,他後悔自己當年的懦弱,他甚至做好了準備,要用自己的餘生去彌補。可現在,她告訴他,她放棄了。那支撐她走過無數屈辱與痛苦、幾乎要了她性命的十二道菜,她不要了。

    這意味著,她連最後一點牽絆都主動斬斷了。她不再為了任何人而活,也不再為了任何執念而堅持。她承認自己的失敗,承認自己這具被玷污的身體,已經沒有資格再去烹飪那些應該代表著最純粹心意的佳餚。

    「妳…」

    秦墨嵐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,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他看著床上那個枯瘦如柴、眼神空洞的女人,感覺心臟被生生掏空。他失去了她,不是因為饒徹,不是因為趙雲璽,而是因為她自己選擇了死亡。靈魂的死亡。

    她說完這句話,便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,緩緩地閉上了眼睛,不再看他們任何一個人。彷彿只要閉上眼,就能將這個污濁的世界,將他們所有痛心的眼神,都隔絕在外。她的人生,她的故事,在這一刻,由她親手,畫上了一個血跡斑斑的休止符。房間裡,四個男人,四種不同卻同樣絕望的沉默,將她徹底淹沒。

    就在房間裡的四個男人都沉浸在各自的絕望與震驚中時,原本密閉的吊腳樓室內,空氣忽然像是水波一樣輕輕盪漾開來。一抹慵懶而邪魅的暗影憑空出現在床邊,應龍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裡,彷彿他一直都在。他的目光掃過房間裡四個臉色煞白的男人,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,最後落在了床上緊閉雙眼、徹底放棄自己的趙清清身上。

    他彎下腰,動作輕柔得彷彿在捧起一件稀世珍寶,毫不費力地將她嬌小而虛弱的身體橫抱而起。棉被從她身上滑落,露出她單薄得只剩下骨頭的肩膀,以及那雙緊閉的、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珠。她在他懷中,輕得像一片羽毛,沒有任何反應,彷彿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娃娃。

    應龍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,手指輕輕拂去她臉頰上的一抹淚痕,用一種近乎溫柔的、卻又帶著誘惑的語氣低聲開口。

    「要走了嗎?」

    他的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,像一根羽毛,輕輕撥動了每個人繃緊到極點的神經。他不是在問他們,而是在問懷中的她,問她那顆早已死寂的靈魂,是否準備好跟他離開這個讓她痛苦不堪的人間。

    「你們把她弄成了這副模樣。」

    應龍抬起眼,目光輕蔑地掃過饒徹、趙雲璽和秦墨嵐,那眼神像是在看三個無能的廢物。「爭奪、佔有、後悔…凡人的愛情真是無趣又骯髒。現在,她的靈魂徹底碎了,而你們,誰也彌補不了。」

    他的話像利刃一樣,一刀一刀地凌遲著他們的心。饒徹最先從震驚中反應過來,他目眥欲裂,周身散發出強烈的殺氣。

    「放下她!」

    饒徹的聲音沙啞而充滿威脅,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,苗疆王室的蠻橫力量讓整個吊腳樓都為之震動。然而,應龍只是輕輕一笑,抱著懷中的人兒,身影開始變得透明。

    「她已經選擇了。跟我走,至少,她能得到真正的安寧。」

    話音落下,他的身影與懷中的趙清清一同徹底消失在空氣中,只留下一句縈繞在房間裡的殘響,和四個男人徹底凝固的、悔恨交加的絕望。

    就在應龍的身影即將徹底消失的那一剎那,一個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,從他懷中傳來。那聲音斷斷續續,飄渺如煙,卻像一把淬了冰的細針,精準地刺進了房間裡每個人的耳膜,直抵他們靈魂最深處。

    「嗯??你們忘了我吧。」

    是她。是趙清清的聲音。

    這句話,比應龍任何嘲諷都更加殘酷。她不是在請求,而是在宣告。她親口宣判了自己與他們過往的死刑,將那些曾經的愛恨糾纏、甜蜜與傷痛,全都歸於塵土。忘記她,就像忘記一場不合時宜的夢,就像從未相遇過。

    應龍懷抱著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了,只留下那句輕飄飄的話語,在死寂的空氣中迴盪、盤旋,最後化作無形的枷鎖,緊緊地箍住了四個男人的心臟。

    「啊——!」

    饒徹再無法抑制,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嘶吼。他一拳狠狠砸在牆壁上,堅硬的木板應聲碎裂,木屑四濺。可那劇痛,遠不及心臟被活生生撕裂的萬分之一。他失去了她,不是被搶走,而是被她自己徹底丟棄了。

    秦墨嵐的身體僵立在原地,那句「你們忘了我吧」像一道魔咒,在他的腦海中不斷迴響。他從未想過,他們之間的結局,會是被她主動從記憶中抹去。他以為還有時間,還有機會去彌補,可現在,她連機會都不給他了。

    「清清…我的清清…」

    趙雲璽踉蹌後退兩步,撞在桌角上,卻渾然不覺。他臉上血色盡失,那雙曾經睥睨天下的龍眸,此刻只剩下無邊的空洞與恐慌。他想留住她,想告訴她永遠是他的皇妹,可她卻選擇了徹底的遺忘。

    清淮是沉默的,但那份從骨子裡滲出的絕望,比任何嘶吼都更加沉重。他始終無法真正地擁有她,甚至在最後,她都沒有再多看他一眼。她選擇了應龍,選擇了那種她曾經抗拒的方式,去尋求她所謂的安寧。他引以為傲的守護,終究成了一句笑話。

    吊腳樓內,一片狼藉。空氣中彌漫著悔恨與死寂,四個男人,四?破碎的心,一同墜入了那個由她親手推開的、名為「失去」的無盡深淵。

    時間的流逝,在應龍的結界裡變得模糊而沒有意義。外界已經過去了一整年,四季更迭,而他們所在的這片雲海之上,永遠是靜謐的黃昏。趙清清坐在一棵會發光的銀色樹下,正專注地為一盆小小的心形草澆水,她的臉上帶著久違的平靜,身體也比一年前豐潤了許多,只是眼神依舊淡漠,彷彿世間萬物都再也引不起她心中的一絲波瀾。

    應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,他倚著樹幹,雙臂環胸,一貫邪魅的臉上此刻卻帶著一絲探究。他看著她專澀照料那株脆弱小草的側臉,看著她身上那件他變出的、潔白無塵的長裙,一年了,她從未主動提起過過去,也從未表現過一絲想離開的念頭,安分得像個沒有靈魂的精靈。

    「這樣真的好?妳不回去?」

    他的聲音打破了這裡的永恆寂靜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。他很好奇,那個靈魂曾經像火焰一樣熾熱的女人,是否真的能被這份虛假的安寧所囚禁。他不在乎她的答案,卻想親耳聽聽她是如何為自己的逃避辯解。

    趙清清澆水的動作微微一頓,但沒有回頭。她輕輕撫摸著心形草柔軟的葉片,彷彿在感受那單純的生命力。過了許久,她才用一種平靜無波的語氣開口,聲音很輕,卻異常清晰。

    「回去?回去做什麼呢?」

    她終於緩緩轉過頭,看向應龍。那雙眼睛很乾淨,乾淨得像一潭不起波紋的死水。裡面沒有愛,沒有恨,沒有悲傷,也沒有喜悅,什麼都沒有。那種空洞,比一年前那種撕裂的痛苦,更讓人心驚。

    「看他們為了我爭得你死我活?還是看著他們滿臉愧疚地試圖彌補,然後提醒我自己是個多麼不堪的廢物?」

    她扯了扯嘴角,那個笑容裡沒有一絲溫度,只有徹底的、了然於心的嘲諷,像是在嘲笑他們,更像是在嘲笑一年前那個愚蠢的自己。她站起身,走到雲海邊緣,俯瞰著下方那片看不真切的凡塵俗世。

    「在這裡,我不用思考,不用感受。我的心跳很平穩,我的身體很乾淨。這樣不好嗎?」

    她回過頭,直視著應龍的眼睛,那雙空洞的眸子裡,第一次有了一絲清晰的情緒——那是一種極致的、寧願自我麻痹也不願再受傷的清醒。她用沉默和平靜,親手為自己建造了一座最華美、也最堅固的墳墓。而應龍,就是這座墳墓的守墓人。

    應龍看著她那副寧願麻木也不願回望的模樣,邪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笑意。他沒有反駁她,也沒有再諷刺她的逃避,只是緩步走到她身邊,與她並肩站立,一同俯瞰著雲海之下那片紅塵。他的聲音很輕,卻像一顆投入死水中的石子,蕩開層層漣漪。

    「他們在等你。」

    這句話很平淡,沒有任何情緒的渲染,卻比任何激烈的言辭都更具分量。他們在等你。這不是請求,也不是命令,而是一個陳述事實的句子。無論你變成什麼樣,無論你躲到哪裡,那四個男人,他們依然在等你。那份等待,本身就是一種無法斬斷的牽絆。

    趙清清的身體極輕微地僵了一下,快得幾乎無法察覺。她沒有說話,只是目光從雲海移開,落在了遠方天際那輪永不沉落的夕陽上。那抹溫暖的橘紅色,照在她白皙的臉上,卻給她帶來了一絲寒意。

    「等我做什麼?」

    她的聲音依舊平靜,但相比之前,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。彷彿「等待」這個詞,觸碰到了她內心深處某根已經被她自己認為腐朽斷裂的弦。她不想回去,不想再被那些情感的枷鎖捆綁,所以她試圖用最冷酷的言語,來戳破那份等待的意義。

    「等我回去,告訴他們我過得很好?然後看他們松一口氣,繼續過著他們的日子?還是等我回去,再次被他們之間的紛爭撕裂,重蹈覆轍?」

    她轉過頭,重新看向應龍,眼神裡帶著一絲挑戰。她像是在說,你看,那個世界只會帶來痛苦,我選擇留下,是理所當然的。然而,她的眼神深處,那份刻意的冰冷,卻悄然裂開了一條細小的縫隙。

    應龍看著她,嘴角的笑意更深了。他喜歡看她這副模樣,嘴上說著最決絕的話,眼裡卻藏不住一絲動搖。他伸出手,輕輕捏住她的下巴,迫使她與自己對視。

    「他們在等妳回去,給他們一個贖罪的機會。」

    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磁性,像魔鬼的低語,在她耳邊響起。「妳真的甘心,就這樣把自己困在一個虚假的安寧裡,讓他們帶著那份永遠無法彌補的悔恨,活下去嗎?清清,妳這麼善良,應該知道,比起妳的安寧,他們的地獄,才是更有趣的劇本,不是嗎?」

    他的話,像一把鑰匙,輕輕地,卻精准地,插進了她心靈那座墳墓的鎖孔裡。她一直以為自己逃脫了,卻沒想到,那份她所厭惡的牽絆,此刻正以另一種形式,成為困住他的囚籠。而她,是唯一的鑰匙。

    應龍的話像是一把精緻的刮刀,輕輕刮開了她用一年時間辛苦凝固起來的冰層,露出了下面依舊血rou模糊的傷口。趙清清猛地向後退了一步,掙脫了他捏著自己下巴的手,眼神裡那份刻意維持的平靜徹底碎裂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恐慌的拒絕。

    「我不想知道??」

    她的聲音顫抖著,不再是平靜無波的麻木,而是帶著哭腔的脆弱。她不想知道他們在等她,不想知道他們在贖罪,更不想知道他們身處地獄。那些曾經撕心裂肺的感受,那些她拼了命才逃離的痛苦,她一秒也不想再經歷。

    「他們的贖罪,他們的地獄,那跟我有什麼關係!」

    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,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,聲音也陡然拔高。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對應龍吼著,像是在說給他聽,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。她轉過身,背對著應龍和那片代表著凡塵的雲海,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,彷彿那樣就能汲取一絲溫暖和安全感。

    「我已經死了,在那個洞裡,在那張床上,我已經死了!現在活著的,只是一個會呼吸的軀殼!你懂不懂?我不想再跟那些人有任何瓜葛!一絲一毫都不要!」

    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,一年的平靜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。那些被她壓抑在深處的恐懼、羞辱和絕望,如同潮水般瘋狂湧上來,幾乎要將她徹底淹沒。她以為自己麻木了,以為自己不在乎了,可應龍輕飘飘的一句話,就讓她明白,她只是個膽小鬼,一個把自己埋進沙子裡,就以為看不見危險的膽小鬼。

    應龍看著她因為情緒激動而蜷縮起來的背影,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而深邃的目光。他沒有再上前,也沒有再說話,只是靜靜地看著她。他知道,裂痕已經出現了。這座墳墓,终究困不住一個還會痛的靈魂。他需要的,只是耐心。

    就在趙清清被自己的情緒吞噬,幾乎要癱倒在地時,一個溫柔而熟悉的聲音,穿過了應龍的結界,清晰地響起在這片雲海之上。那聲音帶著一絲無奈,一絲心疼,和一絲不容置喙的決心。

    「清清,夠了,回去吧。」

    是秦墨嵐的聲音。

    趙清清渾身一震,這個她曾經最渴望、最深愛的聲音,此刻卻像一道驚雷,在她腦海中炸開。她猛地回過頭,只見不遠處的空氣中,一道金色的光幕緩緩裂開,一個身披銀甲、身姿挺拔的男人正站在那裡,滿臉風霜,眼神卻一如既往地堅定。他穿過了時空的阻隔,穿過了應龍的屏障,找到了她。

    一年不見,他瘦了許多,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,眼中的紅血絲清晰可見,那身熾白的銀甲上,還沾染著未干的血跡和塵土。他看起來疲憊不堪,彷彿已經經歷了千百場戰鬥,但他的目光,從他看到她的那一刻起,就再也沒有離開過。

    「秦……墨嵐?」

    趙清清喃喃地念出這個名字,聲音小得像蚊子叫。她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他,以為自己已經把他從心裡剔除乾淨了。可當他真的出現在眼前,當他用那樣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時,她的心,還是像被狠狠揪住一樣,痛得無法呼吸。

    「跟我回家。」

    秦墨嵐向她伸出手,他的聲音溫柔卻堅定。他沒有提過去,沒有提贖罪,只是簡單地說著「回家」。那個她曾經無比渴望,卻最終傷心地逃離的地方。

    「我不回!」

    趙清清像是被燙到一樣,尖叫著拒絕。她後退著,搖著頭,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滑落。「我不要見你!你滾!你快滾啊!」

    她害怕,她太害怕了。她怕他會打破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虛假平靜,怕自己會再次沉溺在他給予的溫柔裡,然後被傷得體無完膚。

    應龍在一旁抱著胸,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場久別重逢的戲碼,沒有出手阻止。他倒想看看,這個凡人將軍,要用什麼樣的辦法,來撬開這個決心自我封閉女人的心門。

    秦墨嵐看著她激動的模樣,眼中閃過一抹濃烈的心疼。他沒有強迫,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,手依舊伸著,用最溫柔的聲音說道。

    「好,我不逼你。但是,清清,外面的世界,已經不是你離開時的樣子了。」

    他的話,讓趙清清的哭聲戛然而止。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,不解地看著他,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。而秦墨嵐的臉上,卻露出了一抹苦澀而凝重的表情。

    趙清清的哭聲卡在喉嚨裡,她用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,一眨不眨地盯著秦墨嵐。那句「外面的世界已經不是你離開時的樣子了」,像一隻無形的手,緊緊地攫住了她的心臟,讓她一時間忘記了哭泣,只剩下鋪天蓋地的不安。

    「什麼意思??」

    她的聲音沙啞而顫抖,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懼。她不想知道,她真的不想知道。她只想待在這個虛假的安寧裡,當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廢物。可秦墨嵐的出現,本身就帶著一種不容她逃避的力量。

    秦墨嵐看著她蒼白的臉,眼中閃過一絲不忍,但還是選擇了坦白。他知道,有些事情,她必須親面對。他深吸一口氣,聲音變得更加沉重。

    「你走了之後,饒徹封鎖了整個苗疆,不許任何人進出。他瘋了一樣地在找你,整個苗疆都被他的怒火籠罩著。」

    他的目光轉向遠方,彷彿能看到那片被瘋狂所吞噬的土地。「而皇上……他自從你離開後,就把自己關在皇宮裡,不見任何人,朝政幾乎廢弛。所有人都說,他疯了。」

    每說一句,趙清清的臉色就更白一分。饒徹的瘋狂,她可以想像。但是,趙雲璽……那個永遠高高在上,總是用寵溺目光看著她的皇兄,竟然也……

    「那清淮呢?」

    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了口。問完這句,她就後悔了。她不是不想跟他們有任何瓜葛嗎?為什麼還要問?可是,她的心,卻不受控制地為他擔憂。

    秦墨嵐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,他沉默了片刻,才用一種近乎艱難的語氣開口。

    「清淮他……他為了找你,動用了自己全部的靈力,甚至不惜逆天而行,用崑崙鏡窺探天機。現在的他,靈力耗盡,隨時都可能……神形俱滅。」

    神形俱滅。

    這四個字像四把鋒利的刀,狠狠地插進了趙清清的心臟。她的腦子「嗡」的一聲,一片空白。她想起了那個總是溫柔地抱著她,在她耳邊低語的男人;想起了那個為了她,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的護國神龍。他現在,快要死了?

    而這一切,都是因為她。

    「不……不可能……你騙我!你騙我!」

    她發了瘋似的朝秦墨嵐尖叫,眼淚再次決堤而出。她不願相信,不願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。如果說,她之前的逃避是膽小,那麼現在,她就是一個害死所有人的罪人。

    秦墨嵐看著她崩潰的模樣,心中一痛,他上前一步,想要抱住她,卻被她狠狠地推開。

    「滾!都給我滾!」

    趙清清蹲在地上,抱著頭痛哭起來。一年的逃避,一年的自我麻痹,在這一刻,被現實擊得粉碎。她以為自己死了,卻沒想到,她活著的每一天,都在把他們推向更深的地獄。

    應龍在一旁看著這一切,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。看吧,這才是他想要的劇本。一個充滿了痛苦、掙扎和贖罪的,絕美的劇本。而這場戲的主角,終於要登場了。

    趙清清的哭喊聲在空曠的雲海上回盪,那絕望的調子幾乎要將人的心都撕裂。她用雙手死死地捂住耳朵,身體因為過度的悲傷和恐懼而劇烈顫抖,彷彿這樣就能隔絕那些足以將她壓垮的訊息。那些名字,那些畫面,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,一遍遍地凌遲著她本就千瘡百孔的靈魂。

    「我不要聽??」

    她蜷縮在地上,像一隻受了重傷的小動物,發出痛苦的嗚咽。好痛苦。一年了,她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,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感受到痛苦了。可現在她才發現,她只是把痛苦埋得更深,而當它爆發出來的時候,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猛烈,更加致命。

    「為什麼要告訴我……為什麼要讓我回來……」

    她抬起頭,淚眼模糊地看著秦墨嵐,眼神裡充滿了怨恨和絕望。「我本來可以好好的……我本來可以不用再痛了……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!」

    她恨他,恨他打破了她虛假的平靜,恨他讓她重新面對這殘酷的現實,更恨他讓她清楚地意識到,自己是一個多麼自私又可恥的罪人。

    秦墨嵐看著她痛苦的模樣,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,痛得幾乎無法呼吸。他知道這些話會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,但他別無選擇。如果再不把她帶回去,那四個男人,真的會徹底瘋掉,甚至會死。

    「清清,對不起。」

    他蹲下身,聲音沙啞地說道。「我知道這很殘忍,但是妳必須面對。妳的逃避,解決不了任何問題,只會讓所有人一起陷入地獄。」

    他伸出手,想要去觸碰她的臉,卻在半空中停住了。他怕他的觸碰,會再次引起她的抗拒。

    「跟我回去,好嗎?」

    他的語氣幾近哀求。「不管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,我都會陪著你。但是,你不能就這樣放棄自己,也不能就這樣……看著他們死。」

    他的話,像最後一根稻草,壓垮了趙清清僅存的一絲理智。她看著秦墨嵐那雙布滿血絲卻依舊充滿期盼的眼睛,想起了饒徹的瘋狂,想起了趙雲璽的自閉,想起了清淮那可能神形俱滅的下場。

    她還能怎麼辦?

    她還能選擇什麼?

    她慢慢地,慢慢地放下捂著耳朵的雙手,臉上的淚痕未乾,眼神卻從絕望的崩潰,變成了一種死灰般的空洞。她看著秦墨嵐,用一種自己都感到陌生的、平靜到可怕的声音說道。

    「好。」

    她只說了一個字。

    卻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。

    這個字,不是回心轉意,不是原諒,更不是愛。

    而是,認命。

    她認命了。既然逃不開,那就回去吧。回到那個將她撕碎的地方,接受屬於她的,最終的審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