禁忌书屋 - 同人小说 - 【郭嘉×刘备】暮雨朝云在线阅读 - 3

3

    春搜的第二天,有个相貌不起眼、打扮也很寻常的陌生人给左将军府送了一封信。开门的是项真,他连问几声,对方都不说明身份和来意,只说左将军看信便知,然后扭头就走了。项真赶紧把这封信交给刘备,刘备没多想,在灯下把信拆开,当即脸色一僵。几名少年人都凑上去看,识字的便念了出来:

    乘轩策良马,共乐天地闲。

    兰蕙覆原野,重峰出醴泉。

    将军欣解甲,策士勇叩关。

    此间无战事,何用履霜寒?

    原来是八句文采甚是一般、但似乎有所指的诗。赵殊眼中闪过一丝怒色,小曼也罕见地皱了眉,道:“这写的是什么胡话?”

    项真刚读书不久,对诗句的好坏、深意都不大懂得,但见他们都面露不悦,估计不是什么好诗,就要拿到灯上去烧掉。刘备连忙拦下:“别。回头一问说是烧了,还不知生出什么事端。”

    看刘备没有把诗笺随手放下,而是谨慎地塞到自己袖子里,项真问道:“是郭祭酒写的吗?”刘备嗯了一声。赵殊道:“是他?那就难怪了,郭祭酒这个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。”

    要说不腰疼,那也未必。刘备心绪一时飞了,昨日一筒油膏都用了个精光,自己后庭现在还有些异样的感觉,那人的腰也不一定就全然没事。

    意识到自己想到歪处了,他脸上一红,轻咳一声,道:“他是写给我的,你们别生那么大气,不值当的。”

    赵殊狐疑地看着刘备,宽阔的脑门上仿佛写着六个大字:怎么还护上了?前一日他中途被支走,后来直接被荀彧送回了左将军府,还不知道郭嘉和刘备后来发生了什么。小曼也不知情,但比同龄的孩子成熟,心思细腻,看了一眼刘备微红的面色,又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项真,柳眉微扬,已猜到了正确的方向。

    “将军……”她上前一步,伸手指着院子的南边,“你说在那里种一棵桐树,将来给我做琴好不好啊?”

    刘备望着她微笑,半晌,轻轻摇头道:“还是先种一些葵菜什么的,填饱肚子再说。”

    不少人都发觉郭嘉自从田猎之后rou眼可见的高兴,但不知是什么原因,猜到原因的只有程昱,因此明里暗里嘲讽了几句,郭嘉也不理会。过了些日子,他大摇大摆地跟着刘备回家,进门以后,甚至还牵住了刘备的手。除了项真和小曼之外,所有人都一脸懵怔。郭嘉看到院子里已经开垦了一片园圃,种了些东西在里面,便笑着捏捏刘备的手心:“听说你要种菜,没想到种这么大一片,多累啊。”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累的?主要是大家一起有个消遣。”刘备微笑。

    郭嘉没再说话,拉着刘备进屋。这是他第二次来刘备府上,窗前的梅花已经换成了淡白红蕊、如雪如云的甘棠花,并且又多了不少或大气或小巧的陈设,之前只是显露主人的个性,现在则还彰显着主人交际之广。

    刘备招待郭嘉吃了些茶水点心,郭嘉一边吃,一边抠手摸腰,渐渐地将茶杯丢开了,相拥着到了内室,把人压倒在床上。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,抬头一看,床边赫然点着一盏二尺来高的铜三重连枝灯。

    郭嘉不由得“啧”了一声。刘备仰面躺在枕上,见他忽然发呆,便抬起手眯着眼睛问:“怎么了,奉孝?”

    郭嘉伸手指了指那灯:“这是程日立送的?单知道他送你灯了,没想到这么大一盏。挺贵的吧?”

    “忘了,程中郎应该挺有钱的吧?别替他担忧。”刘备道。

    “没替他担忧。”郭嘉答道,眼睛看着那一层一层姿态错落曲折的树枝上落着身体纤细、羽毛呈现火焰状的金乌,上面点着明亮的短烛,照得整座灯金光闪闪,华贵豪奢。他将目光收回来,看到刘备常含笑意的眼睛也被那十多支烛火映得盛满了摇曳的辉光,温暖妍丽非常。

    郭嘉道:“这灯送我吧?”

    “这不过是一盏坊间匠人制作的寻常灯,你非要它做什么?”刘备仰面看着他,懒洋洋地说,“我亲自收的礼物不好转送他人,要是将来我被抄家了,你随便拿走。”

    郭嘉又“啧”了一声,道:“别瞎说。”他解开刘备的衣带,伸手探进去,摸到尾椎处,暧昧地轻轻按揉。刘备轻哼一声,把他一拉,让他伏在自己身上。郭嘉一边摩挲着那紧致弹手的肌肤,一边说:“金乌便是日,你知道程日立为什么叫程日立吗?”

    刘备嗤的一笑:“知道,那天他自己说的。”

    郭嘉再次发出不满的声音:“程日立果然不怀好意,连这个都跟你说。”刘备道:“你也太小心眼了,他既然梦见自己两手捧日,自然说明‘日’另有他人,并不是他自己。”郭嘉正用双手托起刘备臀丘,闻言不禁一怔,道:“你说得有几分道理。”

    他又看了一眼那灯,俯下身来在刘备耳边道:“那天你说我是小乌鸦,这金乌也可以算作我,那这灯就跟我送给你的一样。”

    刘备哈哈大笑道:“不要脸,真不要脸。”在他的笑声中,郭嘉欺身而上,长驱直入。

    正在院子里巡夜的项真和赵殊也听到了笑声,赵殊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:“将军怎么那么开心?”

    “将军要是不开心一点,现在也许他的女儿就成为别人的仆从了。”项真说。赵殊也觉得自己把话说冲了,低头不语。两人绕完这所四四方方的院子,把该收的晾晒衣物收起来,前门只留一盏灯,最后去检查后门的锁。项真一边走,一边接着又说:“不过郭祭酒这个人的确会讨人欢心,也难怪将军……”

    他轻轻推了一下后门,门喀的一响,开了一条缝,又被锁挡住。令项真没想到的是,门缝中竟然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人眼,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,他不由得“啊”地惊叫一声,后退一步,手中灯笼掉在地上。

    内室中郭嘉和刘备正在难解难分之时,忽然听到院中传来惊呼,刘备睁大眼睛,用手推住郭嘉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郭嘉用力顶了数下,有几分咬牙切齿地道:“别管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家我不管?”刘备皱眉,随即高声呼喊:“阿真,怎么了?”

    一阵嗒嗒的脚步声响起,随后项真在窗外道:“将军,后门有人窥视。”

    郭嘉在刘备喊项真的一瞬便放缓了攻势,只是慢慢律动着,听到项真如此说,两人都一呆,郭嘉见刘备向自己脸上看来,忙道:“不是我派的人,哪有自己派人窥探自己的道理?”

    “那人应该是跑了,我也不敢开门看。”项真说。

    “不开门是对的,万一对方暴起伤人就糟糕了。”刘备道,“别放在心上,你和阿殊早点睡吧。”

    项真答应一声,走开了,至于他今晚能不能睡着,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。郭嘉低头沉思,一时没了动作,刘备却将双腿缠上他腰,紧了一紧道:“不继续吗,奉孝?”

    郭嘉正在严肃思考的脑中一阵迷糊,险些被他勾得当场射出来。他忍无可忍地掐着刘备的腰抽送几下,没好气地道:“玄德放下得还挺快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习惯了吗?”刘备低声呻吟着,语焉不详地道,“要是换成我,我也派人窥视我自己。”

    ※    ※    ※

    诸葛亮走了之后,郭嘉就拿着那碗油膏爬上床来。刘备觉得他得寸进尺,试图用眼神阻止,郭嘉却道:“这次总不会再有人进来了?不然我建议还是罢黜了你这位丞相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是这样小心眼,”刘备轻叹一声,一双眼温温晏晏,“我都这么老了,已经没几天活头了,我们说说话不好吗?”

    “先做完再说也不迟。”郭嘉咬着牙拒绝,两根粘腻的手指已经找准位置塞了进来。或许是刘备的确年老了,郭嘉觉得那处依稀比当年松快了些许,软而烫热的rou壁绵绵地包裹着进入的异物,他很轻易地加到了三根手指。待要再加一根时,见到刘备忍耐的表情,他转念一想,将手抽了出去,低头在刘备耳边道:“这样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刘备看了他一眼。郭嘉闷笑,抵了上去,道:“你小儿子的东西没我的大。”

    “你跟孩子比什么比。”刘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。感到郭嘉慢慢推了进来,他发出一声闷哼,伸手抚摸着少年的脸颊,低声道:“没事,没事……”

    郭嘉知道他是在安抚这具身体里刘理的灵魂,便也抬手抚上他的手背,道:“没事,我和你父亲现在做的事,反正再过几年你自己成了亲也是要做的。”

    刘备觉得他这话怪怪的,想要斥责两句,又不知该从哪个点驳斥,只得怒道:“你给我滚。”

    郭嘉非但不滚,反而将欲望插到底,肌肤柔嫩的囊袋直挨上刘备xue口的软rou,向内顶了两下,在刘备耳边低声笑道:“玄德,这便是你儿子的全部,你感觉到了吗?”

    刘备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。很快他就失去了这种从容,因为郭嘉已经找准了他最敏感的一点,冲着那里发起了连绵不绝的攻势。郭嘉像是完全不考虑自身的愉悦,一心只想将刘备送上巅峰一般,托着他的双臀,借着油膏的润泽,将勃发的肢体化为武器,在那一点及其周围来回磨蹭,反复碾压。刘备几乎马上察觉到了他征伐之道不同寻常,还未来得及阻止,腿间温顺的物体便迅速抬起头来,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在快感中挣扎的媚意:“奉孝……嗯……不要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要?”郭嘉语声平稳地问,同时不断挺动腰身,继续戳刺。

    “慢……慢一些……多弄一会儿……”刘备忍着双颊的火烫,吐出令人羞耻的字句,并略微抬起下半身,试图让已经开始酸涨酥痒的那一处逃离他的折磨。但郭嘉却不肯放过,紧紧把着他的臀rou,如影随形,狠狠地捣在那个位置。

    刘备“啊”地叫出声来,身子一颤一颤,软成一汪春水。郭嘉戳弄了一时半刻,像还觉得不够过瘾似的,拖过引枕垫在他腰下面,腾出手来握住他挺立的热源,凌虐般地揉搓刮蹭。

    于是这般,刘备再也没有余力和他交涉了,他全部的力气都用在克制随时要脱口而出的哀声媚叫上。郭嘉是因为嫉妒,因为阔别了许多年,所以在故意炫示自己的技巧呢,还是在报复他当年不辞而别前的那一夜呢?这个问题模糊地在心头一闪而过,但也没有那个精力去认真思考或是发问。望着少年因情欲而泛红的眼角,听着他极力忍耐也忍不住的喘息,刘备心中不觉浮现出一个新的答案。

    他只是想要取悦我罢了。这句话一在心头出现,本就已经近乎在沸水中煎熬的身体更加不受控制,脸颊和耳朵泛起阵阵热意。快感已经积蓄到极致,强忍也只能迁延少许时刻,更何况身子还在自行迎合上去。

    “噫啊……啊……”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刘备突然双腿绷紧,双手不自觉地抓住凌乱的床褥,涨满了的欲液以不可遏制之势喷发出来。点点淡乳色的液滴落在两人的衣衫上,握着那处的修长的手上,甚至还有一些溅在了少年的脸上,使他正当青春的面颊如同染了霜露一般。

    即使这样,郭嘉也没有停止动作,反而趁着刘备正在泄精、身子最敏感经不得一点刺激的时候,更加凶狠地顶上去耸动了十几下,同时右手一阵揉捏搏弄,像是要将他的全部都榨出来似的。刘备感到自己像是要被弄坏了,禁受不住,口中不由自主地漏出一串高亢的呻吟,双腿紧紧并拢,死死缠住郭嘉的腰,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郭嘉的身体被他的腿箍住了,欲望也被他死命收缩的软热甬道箍住,一时不好动,便只闭着眼轻喘,用右手继续作弄他那刚刚泄毕的物事。刘备情潮稍退,身体渐渐放松,却又怕他再像先前一般折腾,不敢完全松开他,颤着嗓音道:“奉孝,差不多够了吧……”

    郭嘉望着他,用手指将脸上的液滴抹到口里轻舔,微笑道:“够虽然是不够,可惜你儿子的身体还不大惯熟此道,限制了我的发挥。唉,也罢,只能勉勉强强吃个半饱算了。”

    刘备看着他极其情色的动作和眼神,心尖一麻,说不出话来。郭嘉把他双腿抱住,举腰展力,好生抽送了百十下,拔了出来,将象牙白的温热液体喷射得他xue口、股间都是。伏在刘备身上喘息片刻,郭嘉扯过帕子,将两人的身体擦拭干净,又给他盖上被子,躺在旁边,捧着他的脸慢慢亲吻。

    刘备想和他聊聊现在的境况、今后的安排,但刚经历了一场如此激烈的交合,体力已经消耗殆尽,困倦异常,在郭嘉吻上自己眼睛时,竟不由得合上眼皮,朦胧睡去。郭嘉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发,轻声道:“睡吧,睡吧。”

    ※    ※    ※

    赵殊目不斜视地推开院门,踏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,将手中挎着的菜篮放下,走到正在扶正菜苗的刘备身旁。

    “将军,又有人在外面偷窥。”他低声说。

    “嗯,知道了。”刘备也低声回答。少年们都装作观看左将军如何种菜的样子,凑近了一些。赵殊道:“我猜是郭祭酒的人,感觉气质有些像上次田猎见到的那个随从。”

    项真顿时皱起眉来,摩拳擦掌:“现在是白天,咱们去给他揪出来,打一顿。”

    “打他干什么?”刘备摇摇头,“人家也是奉命行事,再说,跟你们一样,都是可怜人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项真有些不解。刘备轻叹口气,没有接话。

    赵殊想了想,道:“我听说郭祭酒少年失怙,又被族亲赶出家门,年轻时的境遇也不顺利。可是怎么看着他并没有什么怜贫恤苦之心,成日只知享乐,嘲风弄月?”

    刘备支撑着菜苗茎杆的手顿了一下,这“嘲风弄月”四个字令他想起了郭嘉所做的那首歪诗,一时不禁尴尬地怔在原地。小曼一双杏眼呆呆地望着天空,轻轻地说:“我们的命都是从泥里挣扎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项真道:“大家心里都清楚,虽然郭祭酒救了我们,但他本意可不是为了救我们,而是别有用心,所以根本没将我们看在眼里。如果他真心要救人,早就可以救,而且也不会只救这么区区十个人,甚至本来就不会有这么多在泥里挣扎的人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得有些绕口,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。刘备又叹了口气:“郭奉孝只是选择了去做那个握刀的人,而不是被刀指着的人。”

    赵殊看着刘备道:“阿真也不是怪责郭祭酒,而是郭祭酒身后那个势力,它的刀锋悬在我们每个人头上,逼得我们不得不去思考这些事情。将军,你难道只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直到刀锋落下来的一天吗?”

    刘备竖起手指,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站起身来,将壶中的水洒出一道小小的虹彩,随后便转身进屋去了。赵殊气得跺脚,项真赶忙给他拉到一旁,免得踩坏了好好的菜苗。

    小曼默默地跟着刘备进去,回手掩上房门,轻声道:“将军,您难道还不相信我们,不敢跟我们说句真话吗?”

    刘备神情复杂地望着窗外,赵殊坐在地上,将脸埋在胳膊里,肩头一抽一抽的,多半是哭了。项真和两三名少年在旁劝解,其余人还是在假装专心种菜的样子,只是不时抬头看一眼。他轻轻摇头:“不,我相信大家。但我在的时候,你们好歹还能从心所欲地活着,等我走的时候,势必抛下你们,今后余生又如飘蓬一样了。所以,不知怎么跟大家说。”

    “始终都是飘蓬罢了,何惧早晚?”小曼淡淡地说,“我们的心意都是一样的,希望将军早日脱离这个樊笼,闯出一片天地来。总好过大家一起困守许都,等着被灭门的那天。”

    刘备望着她,身体微微颤抖,半晌,嗓音哽咽着轻声唤道:“小曼!”

    小曼看着年近四十的男人向自己伸出手来,眼眶陡然湿润。她忍住扑进对方怀里的冲动,反而走开了几步,仰头望向什么也没有的房上横梁:“活下去已经很辛苦了,所以,你千万不要不辞而别,伤大家的心。”

    刘备缓缓收回手来,他心中充满了对这群风云际会、情义相投的少年的感激和敬重,郑重地点了点头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左将军府院中所种的菜长到差不多该收的时节,天气已然炎热得很了。官员们每天令三五个侍从打扇,冰过的瓜果点心不离手,还是动不动就汗透朝服。这种天郭嘉是不爱出门的,因此只在傍晚没那么热的时候去官署转一圈,用半个时辰解决一天的工作,然后再悠然离开。

    与他不同,东中郎将程昱则是挨着暑热认真办公,等他踏上回家路的时候,郭嘉甚至还没出门。就在程昱的马车行到离家还有三条街的地方,路边突然蹿出一个陌生的少年,一头倒在了马前,大呼小叫地喊起痛来。

    程昱的仆从勒住缰绳,气得大骂:“不长眼的狗东西,你也不看看碰瓷碰到谁身上了?”

    这时又不知从哪钻出一个少年,把地上那人扶抱在怀里,怒道:“不管是谁,也不能仗势欺人,当街行凶,还满嘴污言秽语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东中郎将的马车,快滚吧。”仆从喝道,满以为对方会被程昱的威名吓退,不料那少年却白眼一翻,冷笑道:“我还当是谁,原来是害人父母妻儿、以人rou充军粮的兖州长者程中郎啊!”

    程昱在马车中听到这句话,心下顿时一凛:“是有人特意派这两个少年来辱骂挑衅于我。”随即便是勃然大怒:“什么人如此大胆,难道不知我的手段吗?”他掀开车帘,见到地上两个少年形貌尚幼,瞪眼看着自己,眼神中藏着愤恨之色,不由得动了杀机。他从车辕上站直身体,跳了下来,伸手便去拔仆从腰间的佩剑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只听一声呼哨,四面八方涌出好些人来,将程昱和他的仆从围住。定睛一看,少年人居多,其中还夹杂着三四名大汉,他们不由分说将主仆二人踹倒,随后便是拳脚相加。程昱活了五十多岁,还未见过如此场面,只得侧身抱头,在如雨点般纷纷而落的拳脚中护住头脸,同时喝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?不怕死吗?”

    有人抬脚踹在他腹部,程昱痛得闷哼一声,双臂略松。紧接着,一双纤细冰凉的小手掐上了他的脖子,扼住咽喉,越收越紧。程昱惊怒交加,难道自己这个名震三州、秩比二千石的儒将,就要当街被杀死了吗?他用力去扯脖子上那双手,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是不畅,眼前金星直冒,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黑暗,意识渐渐远去。

    郭嘉到了司空军师署便听说程昱当街遭人围殴被打昏了过去,被闻讯赶来的仆从抬回家里抢救,忍不住偷着乐,导致他乐了一刻钟还未开始着手今日的公务。等到天色将暮,官署里旁人都走干净了,他才好不容易沉下心来开始做事,刚做了一半,忽然门上有人轻敲三下,抬起头来,只见刘备提着一个好大的食盒,笑盈盈地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玄德怎么来了?”郭嘉眼睛一亮,喜上眉梢。

    刘备将食盒放下,微笑道:“我听说程中郎被人打了,有点担心你,过来看看。”

    郭嘉捧着肚子哈哈大笑,笑了半天才说:“没事,不怕,你夫君聪明得很,可不像程日立一样,老是把人往死里得罪。”

    刘备白了他一眼,道:“程中郎家里听说找了十多名医师救治,人现在还未醒过来,你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?”

    “他要是死了,我哭他几声。又没死,那还不乐?”郭嘉说着忍不住又笑了一会儿。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,看向刘备,眼神闪烁:“你进来的时候为什么笑眯眯的,你敢说心里没有在笑话程日立?”

    刘备看着他,嘴角也不禁向上勾起,露出一个不可明说的笑容:“总之你没事就好。”郭嘉哈哈一笑,将案上的公文书信等物胡乱拨到一旁,拉着刘备的手坐下,问道:“给你夫君做什么好吃的了?”

    刘备将食盒打开,拿出一碟一碟香喷喷的菜肴,又从下层托出一坛酒,摆上杯碗筷勺,道:“也不全是我做的,有一半是阿真做的。”

    郭嘉翻了个白眼:“他倒会粘着你,我可不稀罕吃他做的菜。”

    “真丢人,跟小孩子抢醋喝。”刘备用一根手指在脸颊上轻刮,笑着说道。郭嘉轻哼一声:“他十八岁了,还算什么小孩子?”

    刘备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,郭嘉看他的样子像是有正事要说,也不再说笑,端正了神色。刘备轻轻握住他的手,道:“奉孝,你救了这些孩子,把他们送到我身边,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,我真的很高兴,很感谢你。”

    郭嘉脸上一红,故作严肃地轻咳一声道:“其实我真的没有什么目的,就是济世安民罢了。”

    刘备看着他一笑,道:“我都懂的,虽然一开始我对你很冷淡,觉得我们不是同道中人,但你愿意做一百件事来接近我,并且不伤害,不束缚,不自我牺牲,不牵涉他人,真心实意,恰如其分,世界上或许没有比这更可贵的感情了。”

    他都懂!他都懂的!郭嘉在心中大呼,虽然酒还没有沾唇,但仿佛已经喝得半醉,脑中感到了一阵甜蜜的晕眩。他茫茫然看着刘备用拇指摩挲自己的手背,双眼诚挚地望着自己,接着道:“所以,我也愿意和你结琴瑟之好,盟夫妻之约。……而那些孩子,就如同是我们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十个孩子,有点多了。”郭嘉不由得脱口而出。刘备仰头大笑,又轻轻摇晃着他的手道:“总之,不要吃孩子的飞醋了,多照顾他们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郭嘉晕乎乎地答应着。刘备用筷子夹起一片鱼rou,喂到他嘴里,笑道:“猜猜这是我做的还是阿真做的?猜错了喝酒。”

    郭嘉已经将鱼rou片嚼了几下,感到鲜嫩爽滑,又有一股豆酱的咸香,确实拿不定究竟是谁的手笔,听到他这么问,干脆咽了下去,捏住他的手心,笑道:“猜这个有什么意思?不如你告诉我,到底是哪个人为你品过箫?你说出来,我便喝酒。”

    刘备听他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三个字来,不由得脸上一红,笑着啐了一口道:“说什么呢,这里可是官署。”

    “官署算什么,不过也是我的地盘。”郭嘉肆无忌惮地笑。刘备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举到唇边。郭嘉见他不吃菜便喝酒,怕他伤身子,有些心疼,却见刘备将酒含在口里,然后猛地起身靠近,双腿一分,跨坐在自己怀中,将唇凑了过来。

    郭嘉心中一荡,搂住他的腰,仰头接了,只觉得酒液顺着他柔软的唇舌涓涓地流渡过来,仿佛比平时香甜了三分,忙尽数咽下,又将从对方嘴角溢出的液痕细细吮净。两人都有些情动地喘息着,刘备将手搭在郭嘉肩膀上,稳住身体,轻声笑道:“我要是说了,你又得喝干醋,不如不说。”

    郭嘉想想也是,点头道:“既往的事,在意也无用了,现在我们两个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    两人你喂我一口,我喂你一口,把酒菜吃得七七八八。郭嘉吃得肚饱,加上情人在怀,整个人醺醺然起来,只觉得人生夫复何求。刘备向他一笑,俯下身去,拨开他下裳,握着已经情动的那处张口慢慢含弄起来。郭嘉将灯烛移近些,照着他伏在自己双腿之间一吞一吐的模样。

    刘备的口活温柔又细致,以简单的动作舔舐过茎身每一处,与其说是制造快感,不如说是相濡以沫,令人有些心焦,想要按着他的头顶狠狠抽送一番。但郭嘉却没有这样做,静静地享受着他的陪伴,让细小的快感如海浪一般一遍遍冲刷过自己的身体。

    大约过了半个时辰,郭嘉怕他累,伸手托住他脸颊,轻声道:“别了。”刘备松开口,抬头看着他微笑,眼睛中荡漾的柔波险些令他把持不定。他扶住刘备手臂,让对方坐起身来,刘备跨坐在他腿上,自己掰开臀丘,缓缓将那处吞没进去。郭嘉闷哼一声,搂住刘备的腰,低声道:“好啊,你自己找找,怎样动最舒爽。”

    刘备在他唇上轻吻片刻,果然依言自己挺腰提臀,上下律动起来。这般不似平时郭嘉掌控节奏时,激烈又畅快地交缠,郭嘉可以凭自己心意任性妄为,而是慢了许多,进入得也没那么深,况且总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或重或轻的刺激,倒是一番新奇的体验。这样又进出了数百下,郭嘉感到自己涨得无以复加,却总得不到痛快的释放,强忍着夺回主动权的冲动,望着近在咫尺的刘备脸越来越红,耳中听到他的喘息也越来越零乱。忽然刘备“嗯啊”一声吟哦,身体向后仰去,略略离开他些许,紧接着喷发的热液溅到了郭嘉脸上。郭嘉这才不再忍耐,抱住他贴上去,在他绞紧的密xue中狠干几下,发泄出来。

    两人相依相抱着躺在坐垫上,郭嘉酒意上涌,渐觉困倦,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刘备说着情话。过了小半个时辰,刘备缠着他又来了一次,郭嘉强打精神,提枪迎战,好不容易两人云散雨收,郭嘉精疲力尽地仰躺着,抬起手指按到嘴唇上,露出满足的神色道:“玄德,你好厉害,为夫有点累了,明日再来。”

    刘备失笑道:“好。”侧身躺在旁边,凝视着他。郭嘉合上眼,很快便进入了梦乡,一时间房中只有他长而平稳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天上月已西斜。刘备起身,感到后庭中的残液淌了出来,他以手扶案,静静弓着腰,等到身上的异样感觉消去,这才站直身子,除下外袍,小心地给郭嘉盖上。随后,他走到橱架前,伸手缓缓触摸,找到其中的暗格,从里面摸出一个二寸见方的印章。确认过上面刻的字,刘备露出微笑,取出贴身藏着的一块细帛,在上面盖了一下,又仔细地将印章放了回去,恢复原状。

    最后,他提起自己带来的食盒,走出已经完全安静的司空军师署,夜凉如水,他略微紧了紧有些皱乱的衣衫,爬上一直等在外面的马车。项真坐在车辕上,已经打了好几个盹儿,见他上车的姿势有些不灵活,伸手扶了一把,然后轻挥马鞭,让马儿带着他们慢慢返回左将军府。

    回到府中,众人都围过来。少年们已经很久没有熬过这种大夜,有好几人眼睛通红,但神色都很激动。刘备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,大家都松了口气,握拳竖指,兴奋不已。赵殊低声道:“程中郎那边,医师们都还在他家里没出来,大概掐重了点,还没脱离危险。”

    大家都看向小曼,小曼手腕上被程昱撕扯了几下,受了些皮rou伤,因此包着布巾,她神色却自如得很,也不说话。项真轻咳一声道:“小曼,你是真正的勇士。”

    刘备抱拳拱手,向众少年团团一揖,道:“各位为我的事以身涉险,这份深情厚谊,我必铭记一生。”

    “一点小事罢了,何况大家打得也挺爽的。”赵殊道,说着忍不住笑了几声。

    小曼抬头看了看天色,对刘备道:“将军,你快回屋睡一两个时辰,早点出发吧。我早上起不来,就不送你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她有些夸张地打着呵欠回房,众人也被提醒,赶紧纷纷回屋睡觉。但又怎能安心睡着?眼看挨到寅时三刻,快到开城门的时间了,刘备束好头发,换上铠甲,走到院中。勃勃生长的葵菜在天光中清新可人,宽大的叶片轻柔地随风摇曳,再过个把月,就可以吃了。刘备深吸一口气,转身望着这个只住了不到半年,却已留下了很多回忆的小家。

    从徐州跟来的几名心腹都已经准备好,走到了他的身边,而少年们却都没有出来,隔着窗纸能看到有几个身影伫立着。刘备再次缓缓拱手行礼,随后毅然转身,出门上马而去。

    “阿真,你不走吗?”赵殊望了一眼身旁默默捂着脸流泪的少年,忽然问道。

    项真一愣。赵殊道:“我们之所以不走,有的是因为年幼体弱,有的是因为亲人朋友的牵绊,有的是因为在这座许都城还有未完之事。但你应该没有这些吧,你不跟将军一起走吗?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吗?”项真愣愣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你去吧!”赵殊负手望天,“我希望你去,替我去见识那片属于将军的广阔天地。”

    项真回头看向其余少年,他们也正对着他点头。他把心一横,朗声道:“好!我会替大家追随到底。”便夺门而出,向刘备走的方向追了过去。

    刘备走出没有几条街,就听见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他一颗心悬了起来,勒住马,回头望去。只见项真以从未见过的速度狂奔而来,到了近前,满面泪痕,气喘吁吁,却还是一脸坚定地道:“将军,我跟你走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刘备眼眶发热,微笑说道,随即从马上探身,伸出双臂,将项真提了上来,让他坐在自己身前,继续策马前行。

    将到城东门,忽然一群形貌寻常、打扮也不起眼的人围了上来,拦住了去路。大概是为首的人行了个礼,道:“左将军,恕我们不能放行。”

    刘备的心腹拿出曹司空所给的公文,在空中一抖,正色道:“左将军奉令讨伐叛贼袁术,你敢拦着?”

    那人看了看那封军令,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,摇头道:“我们不懂什么令,我们接到的命令是,不许放左将军离开。”

    刘备的心腹双眉倒竖,正要怒喝,刘备挥手拦住,身子在马上微微前倾,对那人道:“你不懂军令,那这个令你可懂?”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帛书,双手展开,那人仰头看去,不由得一愣,只见上面是他非常熟悉的郭嘉的字迹,写道:“此间无战。”并且下面还盖了一个朱红的印,四个篆字“靖安令嘉”方方正正地嵌在里面。

    那人盯着看了半晌,没有找到什么破绽,只得拱手后退道:“失礼了,将军请慢行。”然后带着那群人,很快便消失在了许都鳞次栉比的街上,就如同来的时候一般摸不清踪影。刘备直起身体,不着痕迹地缓缓长出口气,随后平安无事地出了城门,与城外营中的军队会合,一路向东行去。

    郭嘉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,太阳从南边的窗外直照到脸上,烤得人焦烫,暖融融的出了一身汗,背后隔着垫子感到地面的坚硬,说不上睡得多么舒服。他侧身避过阳光,察觉到身上盖着一件衣服,拿起细看,正是刘备昨天穿的,不禁心头一暖。坐起身来,正抱着那件衣袍嗅闻上面可有汗味,阿夙推门进来,禀告道:“主上,左将军走了,这事您可知道?”

    郭嘉嘴角的笑意立刻消失,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左将军出征讨贼,今晨一开城门就走了。”阿夙一边说,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,“靖安司的人说,按您吩咐去拦了,但他拿着您亲笔写的手谕,就没继续拦。”

    郭嘉眉头直跳,额角突地绷起一根青筋,厉声道:“我什么时候写过那种东西?”他目光落在昨日两人共食的桌案上,又落在怀中的衣袍上,心念电转,马上明白过来,问道:“程日立现在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“程中郎已经醒了过来,刚才让人抬着他出门了。”阿夙道。

    郭嘉一骨碌爬起身来:“不好,快去玄德家里。”

    郭嘉骑着马一路飞奔,和坐着肩舆、带着十几名随从的程昱前后脚赶到已经不再有左将军了的左将军府。开门的是赵殊,他看到来人的阵势,眼中闪过一丝紧张,正要发问,程昱的随从已经上前两步,将他一脚踹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且慢!”郭嘉喝道,疾步跨过门槛,回身拦在赵殊面前。“程中郎,别发疯,办正事要紧。”

    程昱脸上露出怒色,扬起头来,只见他颈项上留着几条纤细的青紫色淤痕,显然是手指掐出来的。郭嘉微微一怔,他听这件八卦时光顾着乐了,没问细节,还不知道程昱不但被打了,还被掐了脖子。程昱的随从指了一下赵殊,道:“郭祭酒,这些卑贱之人竟敢谋害朝廷命官,我们主上要诛杀他们以正视听,别的正事之后再办。”

    赵殊跌坐在地上,捂着胸口咳了一声道:“我们只想把人打晕,没想谋害,真要谋害的话,直接捅刀子就完了。”

    程昱的随从怒道:“好啊,你自己也承认是你们做的,快快引颈受戮。”

    “别讲这些废话了,他们也只是听刘玄德吩咐做事而已。”郭嘉淡淡说道,又将目光投向程昱,“程中郎,你现在说不得话吗?”

    程昱满脸恼怒,抬起手在肩舆上重重地拍了一下,然后眼神有些疼痛的样子,看来不但说不了话,身体也还不能随意行动。郭嘉心想这可太好了,如果程昱能说话,自己还不敢过于违抗他,现在只要装不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了。他看了一眼赵殊,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少年们,忽地皱起眉来,道:“怎么少了一个?阿真呢?”

    赵殊观察他神色,大着胆子道:“阿真已经十八岁了,他想要建功立业,保家卫国,所以跟随左将军从军去了。”

    郭嘉眉头皱得更紧,暗中咒骂一句项真当时看起来太瘦小,骗过了自己这双慧眼。正在这时,又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,却是荀彧,本就不大的左将军府立刻显得更加逼仄。他环视众人,微笑道:“大家怎么都站在院子里,难道主人不在,就没有客人一杯茶喝了?”

    这句话少许缓和了气氛,说得好像他们只是上门做客,刚好赶上刘备不在家而已。赵殊从地上爬起来,行了一礼,道:“荀令君,郭祭酒,程中郎,三位请随小子入内,用些粗茶。”

    荀彧率先走入堂屋,程昱也挥了挥手,让人把他抬到屋内,郭嘉最后一个进来。赵殊和其余几个少年给众人倒了茶水,因为没有那么多杯碗,好些随从只能拿碟子喝茶。赵殊又贴心地给程昱准备了笔墨纸砚,好让他用手势表达不清楚时能写上几个字。荀彧道:“我听说仲德兄和奉孝急急忙忙地往这边来了,也跟过来看看,怎么,刘玄德刚走不到半天,你们就要抢夺他的仆从吗?”

    程昱哼了一声,做了个飞鸟投林的手势,意思是刘备不会再回来了。荀彧略微睁大眼睛,表示惊讶:“怎么会呢,他没有资本,不过是一只流亡的野犬罢了,像孔文举一样留在许都才是最好的选择。脱离了朝廷的庇护,别说司空,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一剑杀了他。”

    程昱翻了个白眼,拿过笔刷刷写了几行字,让随从举起来给郭嘉看。只见他写道:“昱前日图杀刘备,今时已无杀心,此人着实了得。性命既然无忧,刘备何以执意亡奔?奉孝何以纵之?好不糊涂。”

    荀彧咳了一声,道:“刘玄德奉诏讨叛,哪能硬说他是亡奔呢?奉孝虽然与他来往几个月,但与司空却是三年的情义,自然也不会故意放走他。”

    程昱写道:“奉诏讨叛,却秘不告知他人,临行前命奴仆行凶伤我,是怕我向司空进言阻拦。他知道整个许都,只有我一人决不会放他走。去意如此坚决,必不再归来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确实有理。”荀彧沉吟道,又看向郭嘉,“奉孝,你和他平日相处,就没看出点什么苗头来?他要走,你也不拦着?”

    郭嘉心想,刘备在许都实在是融入得太好了,不然也不会只剩程昱一个人还怀有戒心,而且他大多数时候看起来真的像是和自己一同沉浸在享乐中,什么想要一去不回的苗头,确实是半点没看出来。他沉思了半晌,才道:“我本来要靖安司特别监视他的,可昨晚他来司空军师署找我,把我灌醉了,偷盖了我的靖安令印。”

    程昱和荀彧脸上都微微变色,荀彧道:“他竟然知道了靖安司的存在……嗯,不过也有可能是你自己说漏的吧。”郭嘉装作没听见一样,既不承认也不否认。程昱写道:“此人果然虚情假意,一日纵敌,万世之患。”

    郭嘉看着他,摇头道:“这话就不对了吧,怎么能说是虚情假意呢?他明明也可以像对你一样直接把我打晕,却选择了灌醉这种柔和的方式,这不是真情实意是什么?”

    另外两人都看着他,程昱的眉毛快要竖到发际线去了,荀彧用手轻掩嘴唇,以免表情崩坏,说道:“奉孝,你还觉得他对你是真情实意?我们原先以为,你把刘玄德骗得团团转,现在看来,恐怕是刘玄德把你骗得团团转。”

    郭嘉摇摇头,没有辩解。虽然他心里不希望刘备离开,也决不会因为私情就心软让刘备离开,但刘备耍手段破了他这道关,他也并不生气,更没有憎恨对方。他只觉得自己先前还不够了解刘备,不够关心他的处境、他的心志、他的道路,只顾着同他寻欢作乐,刘备这一走,才让自己更深切地认识了他这个人。

    荀彧叹了口气说:“看你这样,恐怕就算刘玄德真的打你一顿,你也会觉得他是有苦衷的。”郭嘉想了想,道:“也有道理,人和人总是要互相谅解的嘛。”

    程昱气得把笔摔了,赵殊很有眼色地上前,给他更换了一支。荀彧忙道:“所以现在怎么办?派人追上去,收回诏命,把刘玄德带回来?”程昱和郭嘉都用力点头。荀彧道:“这次找回刘玄德,切不可放他再走了。”

    郭嘉点头道:“是,我定要好好跟他讲,许都没人要害他,我以靖安令之名起誓,一定护他万全。”

    但是刘备再也没有回到许都,郭嘉的誓言也从来没有实现。

    ※    ※    ※

    诸葛亮和项真坐在外间,本来在聊一些公务上的事情,后来内室隐约传来刘备压抑不住的呻吟声,两人不知不觉便闭上了嘴。过了片刻,声音停了,然后郭嘉掀开帘子,慢悠悠地走了出来。他刚刚与爱慕思念了多年之人灵rou合一,脸上却殊无欢悦之色,沉声道:“有没有人能告诉我,玄德的身体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诸葛亮和项真对视一眼,项真道:“郭祭酒,圣上年纪大了,病来得重……大概是不好了。”他说了没几个字就声音哽咽。郭嘉脸色难看,斥道:“我看他头发大部分还是黑的,皮也没有很松,人也能说能动的,怎么就不好了?”

    他显然是在逃避现实,而其余两人已经跨越了这个阶段,反而比他显得冷静一些。诸葛亮温声道:“医师还在竭力思索如何救治,也不能说就一定不好了。圣上的病确实也不算什么要命的病,但种种事端加在一起……先前打了一年多的仗,又耗费了太多心血精力,的确是把人折腾得太苦了。”

    郭嘉将隐含着愤怒的目光投向诸葛亮,道:“既然知道玄德年纪大了,为什么还让他打了一年多的仗?你这位丞相,都不提拔忠臣良将,好好护佑君主的吗?”

    这就属于不讲道理了,诸葛亮微微苦笑,不与他置辩。项真上前半步道:“郭祭酒,别这么指天划地的。听说你曾誓要护我家主公万全,难道你又当真能做到吗?”

    郭嘉沉着脸,没有答话。项真道:“当年许都的风流人物,荀令君忧愤而死,杨德祖因事见杀,毛孝先下狱免官,刘子扬寡交自守,程中郎归兵阖门。这些都是实打实为曹司空献出了半生心力的人,如果您活到现在,您自己又能保证自己真正过上太平安乐日子吗?”

    郭嘉心中说不出的烦躁,只想摔点什么东西,手指一动,又忍住了,冷笑道:“阿真,你二十多年来就盯着这些事,思考这些东西,倒也算是有点长进。你家主公如果知道,一定很为你开心吧。”

    项真听出来他在阴阳怪气,一时默然。郭嘉气呼呼地找了个位置坐下,道:“不说这些了,既然我能占了刘理的身体,你们难道就只想到把我赶走,没想过些别的事情?”

    项真一愣,看了一眼诸葛亮,只见对方露出些许沉思的样子,似乎已经明白了郭嘉的意思。郭嘉道:“阿真,你有孩子吗?”

    “有是有,你要怎么样?”项真警觉地看向郭嘉。郭嘉手指轻敲桌案,说道:“我赠他一个字,唤作玄德,你说好吗?”

    项真眉毛一皱,随即反应过来,不禁陷入深思。郭嘉道:“你对主公忠贞不二,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?难道不想让他像我这样,在另一个人身上活过来?”

    项真越想越是有道理,脸上不由得现出矛盾复杂的激动之色。诸葛亮伸手一拦,轻轻摇头道:“子存,圣上不会答应的。他怎么肯为了一己私欲,去占别人的身体和人生?莫动那些歪念头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我们都需要主公……”项真忍不住道。

    诸葛亮仍然摇头,温柔却不容置疑地说:“他不会。”他转头又对郭嘉道:“郭祭酒,你大可以拿这些话去跟圣上说,如果能说动他,我便佩服你。”

    他话中这种笃定的态度又略微激怒了小心眼的军师祭酒,郭嘉站起身来,道:“好,我就去跟他说。”

    刘备睡着没多久又被郭嘉摇醒,体内的酥麻感还没完全褪去,不由得眯起眼睛苦笑道:“奉孝,你要折腾死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能说那个字。”郭嘉皱眉说道,一面爬上床来搂着他。刘备哄孩子一样在他身上轻拍,低声道:“咱们好好地说会儿话。”

    郭嘉点点头,道:“没想到阿真跟着你没有战死,还捞了个官做,学问也长进了不少。玄德,你对他真是不错。”

    刘备微笑道:“都是他自己挣出来的命。世上有千千万万像阿真一样的人,他们很多都得不到应得的……”说着原本柔和的眼神微微一黯。郭嘉道:“当年你让我把他们当咱俩的孩子看待,现在阿真自己都有孩子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,是啊。”刘备怕他又提起自己把“孩子”中的一员纳妾的事,连忙说道,“阿真有个女儿,今年八岁,名叫殊卿。”

    郭嘉“哦”了一声,轻声道:“这个‘殊’字,是不是‘今世殊死者相枕也’的那个殊字?”

    刘备轻轻点头。郭嘉想起因为持刀行刺被当街斩杀的赵殊,本不觉得有什么,此刻也不禁一阵黯然。沉默了半晌,他挥开多余的心绪,重新开口道:“玄德,我想给这位项姑娘取你的字,你可同意吗?”

    刘备收起嘴角常带的一丝笑意,凝眸看着他,郭嘉也认真地回视过去。片刻,刘备缓缓摇头道:“奉孝,你为我思虑这么多,我很感谢,但不应该这样做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你不愿附在女子身上,那挑个合适的男子也行。”郭嘉急急地说。刘备伸手轻抚他脸颊,柔声道:“人命有时尽,天道不可违,岂可做这些狂悖逆天之事?再说世人重名重姓不在少数,难道都可随意还魂吗?你之所以能附在理儿身上,应该另有什么机缘巧合吧。”

    郭嘉眼圈泛红,哽声道:“那就挑选一百人,一千人,都取你的名字,总有一个能适用的。”

    “奉孝,”刘备用手臂拢住他的身体,轻拍他后背,“那样也只会像阿殊他们一样,产生悲剧的连锁罢了。我已经活了六十三岁,大起大落、悲欢离合都尝过了,没有什么遗憾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我有。”郭嘉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,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,将脸埋在刘备颈窝,很快眼泪便打湿了他的衣衫。他曾经无数遍想过,若是追回了刘备,应该怎样留住他的心,让他不至于身不由己,备受煎熬。然而内心深处,他却知道项真的话虽然难听,却有几分道理,刀锋落下来的一天,或许自身也难保,又何谈护住所爱之人呢?

    刘备拥住郭嘉,轻吻他的鬓发、耳廓,让他尽情哭了一时,然后抚摸着他的脊背,缓缓道:“奉孝,我当时走得太匆忙,曾担忧你不懂我的真心。但现在看来,你始终是懂的。”

    郭嘉用力点头,带着哭音道:“我懂。”

    刘备深深叹了口气,道:“我此生没有办法补偿你的遗憾了,假如能够重来一次,或许我能更早遇到你,更早拥有救民水火的能力,在那场旱灾中带走你就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样的世界,一定存在的。”郭嘉轻声道,泪水再次涌出来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郭嘉抬起头来,道:“玄德,二十年前你主动离开了我,现在我再看着你走,也没什么意思。不如反过来,你看着我走吧。”

    刘备轻轻点了点头。郭嘉道:“我会变回无知无觉的清风,一直等着你。”刘备点头道:“好。”慢慢俯过身去,吻住他嘴唇。

    郭嘉闭上了眼,他离恨绵绵的神色换成了刘理稚嫩纯粹的神色。刘理没有惊惶,而是后退两寸,松开了刘备的嘴唇,眨了眨眼,两滴泪沿着面颊滑落。刘备不自觉地抬头望着什么也没有的虚空,仿佛郭嘉的魂魄还在那里似的。刘理也抬头看去,轻声道:“郭祭酒,奉孝先生,如果你愿意的话,还是可以常回我身体里看看。”

    很多年后,又是一个春天,安平王刘理卧病于成都,太子刘璿前来探视。在病榻上,刘理对他讲了二十年前自己的奇幻经历。然而他并没有郭嘉本人的思想和记忆,也没有机会听刘备讲述当年的全部往事,因此所得也只是这个故事的片鳞半爪。刘璿听到最后,感兴趣地问:“王叔,后来呢?那个游魂又回到过您身体里吗?”

    “不曾。”刘理摇摇头。

    他看着刘璿神采奕奕却又带着几分柔情的眸子,宽肩细腰、善于骑射的颀长身躯,心想太子确实有三四分似他祖父,自己体弱多病,就不太像。

    太子名字与“玄”同音,又是嫡长孙,有一段时间刘理一直在想,会不会天可怜见,让先父的亡魂在阿璿身上苏醒过来,但这种事始终也没有发生。

    “王叔,您要好好养病,不要多思多虑啊。”刘璿观察着他的神色,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刘理淡淡一笑,以手支头,低声道:“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”

    “斗酒相娱乐,聊厚不为薄。”刘璿立刻接着说,青年人的嗓音念着这乐景哀情的诗,很有几分韵味。

    刘理想这便是各自的生涯,共通的传承。他大半辈子都在厌弃自己生为皇室,未建寸功,于国于家,一事无成,但即使是这样的人生,父亲也希望他好好过下去,不希望任何人夺了他的可能性。

    而郭嘉终究没有再回到他的身上,或许天地之间两缕清风相偎相伴,也已经满足了吧。

    (全文完)